再好也沒人想去關?一窺荷蘭的監獄運作

兹沃勒監獄通往各個區域的走道空間,挑高的設計及燈光配置為內部帶來明亮。(圖片來源:©Amy Chan)

將犯人關進牢裡以剝奪其人身自由的「自由刑」雖有威嚇作用,但對受刑人而言,入監服刑不僅無法健全其社會功能,更破壞其原本人際與家庭關係的連結,造成日後社會復歸困難。要如何兼顧衡平正義及達到矯治成效,將矯正機關轉向著重在處遇(泛指針對個案的治療、對待、處置等。)而非以懲罰為主,或許能借鏡荷蘭監獄的運作及處遇模式。


接近中午時分,兹沃勒監獄(PI Zwolle)的副典獄長瓦西爾(Wassil)來到舍房區域,他用通用鑰匙轉開入口的鎖,門一開只見頭頂的日光燈將走廊照得明亮,兩側暗紅色的舍房門都呈現敞開的狀態,而居住在此區域的男性受刑人各個衣著輕便,正三三兩兩在走廊上聊天。

「早安,瓦西爾!今天好嗎?」其中一名脖子滿是刺青的受刑人看到副典獄長瓦西爾來巡視,像是跟朋友打招呼一般,站在遠處向瓦希爾問候。

「還不錯!你們今天好嗎?今天有貴賓來參觀,誰願意讓我們看一下他的房間?」身著白色襯衫的瓦西爾中氣十足地回答,隨和的語氣很難看出他是副典獄長的身分。

此時,剛才打招呼的受刑人傑克(化名)從遠處走來說「讓客人來參觀我的房間吧!」「這是我睡覺的地方,我都睡在下舖,因為可以一邊看電視。」傑克指著房內上下舖內的液晶電視螢幕介紹著。除了一人一間房間以外,每位受刑人的房間內還有小冰箱、微波爐及熱水壺等簡單小家電。

一般普通單人舍房內配有上下舖、簡易衛浴、書桌、電視以及簡單的小家電,房內僅設置對外聯繫的對講機,並無裝設監視器。(圖片來源:©Amy Chan)
保護隔離房僅在必要時使用,房間內的床鋪及椅子皆為柔軟、無尖角設計,避免受刑人傷害自己。(圖片來源:©Amy Chan)

離開傑克的房間之後,瓦西爾解釋道,「為了顧及受刑人隱私,除了鎮靜室與特殊舍房需要監視器外,其餘一般舍房內沒有裝設監視器。夜間他們有什麼需求,就直接用房間內的對講機跟我們說。」

瓦西爾走到住宿區域的另一邊,向正在公共空間活動的受刑人打招呼,多功能空間包含交誼廳及廚房,除了有沙發、簡單的用餐區域及烹飪設備外,另設有運動器材和付費的公共電話亭,供受刑人在休息時間使用。

如此的環境讓荷蘭的監獄生活,似乎與外面的社會或是寄宿學校相比,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

受刑人與家人的接見處所,受刑人坐在桌子內側、接見的家人則坐在外側,僅有低矮的透明隔板區隔。(圖片來源:©Amy Chan)


人性化的環境及專業人員處遇

位於北荷蘭的PI Zwolle是一間成人監獄,兼收容男性及女性受刑人,目前約收容400名受刑人,其中約有150名收容人患有精神疾病;機關職員總數約為400名,包含管教人員、行政人員、臨床心理師及專業醫事人員等。戒護比例是1:1,等於一名受刑人配有一名職員照看。監獄負責提供受刑人教化課程、工作技能訓練以及專業精神醫學療程,以利受刑人能夠學習生活及社交技能,並且接受專業的心理治療,以協助受刑人未來能夠適應社會生活與自力更生。

因收容對象非單一性別,故設計上採取分區管理,以森嚴門禁及圍牆加以區隔男性與女性收容人,但戒護人員則不因性別而有所差別,男性的戒護人員也可以管、監看女性受刑人。

當天是荷蘭九月難得的好天氣,一名壯碩的男性戒護人員另外兩三名女性受刑人,正一起在空曠的運動場慢跑。

荷蘭兹沃勒監獄(PI Zwolle)及運動場,收容人可在管理人員戒護下到運動場活動。(圖片來源:©Amy Chan)

「我相信我們的戒護人員都是秉持著專業在工作,如果管理人員與受刑人有不適當的關係,我們會立刻調查和介入。但是,我們並不會因此就認為戒護人員只能管理相同性別的受刑人。」瓦希爾說。

監獄內除基本的設施,包括舍房、工場(工作室)、公共空間及運動場之外,還有特別的GHB(液態搖頭丸)部門,由專業的護理師輪班負責全天候監控GHB毒癮的收容人,避免其因毒癮發作而在機關內暴斃。

其中一名護理師表示「這裡一次最多能收容四名受刑人,我們每八小時輪班一次,每班有二名護理師值班,醫師每天早上會來看診。每三小時會測量生理指數,治療方式是以注射醫療用的液態搖頭丸,逐漸減量直到完全戒癮為止。晚上若有緊急狀況,會送往附近的醫院治療。直到療程結束後,受刑人才會被轉往監獄的一般收容區。」

荷蘭液態搖頭丸使用者雖然不如其他毒品多,但根據過往研究發現,液態搖頭丸使用者致死率卻相當高,因此,才特別設置專門監控液態搖頭丸毒癮收容人的部門。

監獄內另有13間特殊舍房,作為收容身心障礙、性侵犯及智能不足等相對弱勢的受刑人,且由精神醫師、臨床心理師,以及其他受過專業訓練的職員負責照護及管理,除避免該類受刑人因其特殊狀況而與一般受刑人產生衝突外,亦可對其提供所需之醫療及照顧,強化其矯正效果。

「我們除了定期的會議之外,也時常利用其他時間和管教人員交換意見,給予他們專業的處遇建議,非正式交談(informal talk) 和聊天其實對我們的合作來說很重要,才不會有誤會以及衝突產生,畢竟戒護人員跟受刑人的相處時間比我們來得長。」在特殊收容區域工作的心理師笑著說道。即使分屬不同部門,但共同的目標卻是相同的,那就是利用專業將受刑人拉上正軌。

監獄內的臨床心理師每兩週會與管教人員召開一次會議,以了解收容人生活狀況,平日亦會以非正式的方式提供管理建議。此外,也會藉由訪談精神疾病受刑人以了解其需求,並和衛生部門合作治療,必要時亦會引進外部資源,如聘請外部的治療師進入監獄,並轉介期滿之受刑人至精神醫療診所,使其出監後能接續治療。

荷蘭兹沃勒監獄(PI Zwolle)。(圖片來源:©Amy Chan)


監獄的日常生活及處遇模式

在荷蘭的成人監獄裡,每一位受刑人週間均須至工作室工作,工作項目會依其身心狀況以及意願分配。每間工作室的人數不超過10個受刑人,配有指導工作的職員以及戒護人員各1名,在工作室內有另外區隔一間管理人員的辦公室,職員可隨時進出,並從透明的隔板監看受刑人的狀況。

「除了教導他們技術之外,更重要的是示範敬業的態度以及對工作的熱忱,讓他們知道有另外一種生活方式及態度。」指導工作的職員停下手邊的工作,解釋他工作最重要的一部份。

每一位受刑人每週需要勞動5天、每日8小時,其中有4小時為義務勞動,每周能獲得12歐元的收入,可以用來購買自己想吃的食材,或是零食飲料等。

此外,荷蘭監獄的處遇方案,分為基本處遇(Basic Program)及特殊處遇(Plus Program)兩種。

基本處遇方案適用於一般受刑人,處遇內容包括每週43小時的舍房外自由時間,活動參與,以及每週一次的接見時間。而特殊處遇方案則是作為獎勵,鼓勵受刑人有良好表現,此方案適用於表現優異且願意參與為期6週復歸更生程序的受刑人。此方案給予受刑人更優厚的處遇,例如:額外五小時的舍房外自由時間,及額外一小時的接見時間,還能享有更多樣的活動參與,包含教育課程、療癒課程。然而,享有特殊處遇方案的受刑人一旦表現不佳或違反規定,寬鬆的待遇則會終止,退回最基本的處遇方案。

針對兩種不同的處遇方案,瓦爾西表示,「這不是差別待遇,我們認為這種方式不但可以激勵受刑人遵守規定,還能有更好的行為表現,同時可確保所費不貲的教化及治療課程,都是由自願且有動機的受刑人參與。」

監獄內的公共區域,供受刑人在自由活動時間使用。(圖片來源:©Amy Chan)


家庭支持及復歸社會措施

為了讓受刑人能夠感受到親情支持,兹沃勒監獄每週一、三、六、日共4天開放接見。每位受刑人每週可與家屬接見一次,每次皆為一小時的面對面接見,若特殊處遇方案的受刑人則享有兩小時的接見時間。接見室的整體設計十分明亮,桌子將室內空間分隔成不能互通的內外兩區,家屬和受刑人分別由房間前後門進出,以利出入口的管制。受刑人會坐在桌子內側與家屬接見,兩側僅隔著矮短的壓克力板,接見室前後皆有主管桌,由二名戒護人員負責現場管理。

在復歸社會的措施方面,更生團體在受刑人釋放前,就會進到監獄接觸與輔導即將出監的受刑人,依其意願提供就業及租屋等協助,並在出監之後持續聯繫。

此外,針對性犯罪者,按其意願與經評估之後,可加入可加入「支持與問責方案」(Circles of Support and Accountability, COSA)(註1),透過志工與專業人士共同組成的支持團體,降低其未來再犯的可能性。COSA是以社區支持與協助性犯罪者對勇於承擔犯罪所需面對的責任,所形成對性侵犯更生人的一種接納圈,是針對性侵害更生人在釋放後繼續得到支持與必要的治療,以利其能夠順利復歸社會的社區支持方案。

「我們的責任就是讓受刑人在裡面時,可以學到正確的生活態度。所以,我們對待他們的方式,就跟一般正常人一樣。只有如此,才有機會讓他們回到正軌上,並且順利地重返社會生活。」已經在矯正機構工作20餘年的瓦希爾說。

PI Zwolle是荷蘭矯正機關具體而微的縮影,顯示出監獄的存在不是為了懲罰,而是為了讓受刑人回歸社會做準備。這樣的論述看起來似乎很矛盾,也與犯罪就必須接受懲罰的觀念大相徑庭,但或許就是採取這樣務實的策略,才讓荷蘭成為歐洲低犯罪率監禁率也排前三低的國家。


註1:
COSA是以社區支持與協助性犯罪者對勇於承擔犯罪所需面對的責任,所形成對性侵犯更生人的一種接納圈,是針對性侵害更生人在釋放後繼續得到支持與必要的治療,以利其能夠順利復歸社會的社區支持方案。


*本文為 Oranje Express 荷事生非與《報導者》(The Reporter)合作產出,原文連結為:荷蘭牢房生活:在低監禁率之國,監獄的存在不是為了懲罰,經原作者和 《報導者》(The Reporter) 同意轉載文章後刊登,未經特定授權許可不得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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