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船東去] 第九章 好生意

雅各.范聶克(Jacob Cornelius van Neck)於1599年率領荷蘭第二艦隊自遠東回歸阿姆斯特丹。此幅畫作的作者是Andries van Eervelt,圖中右邊的城市是阿姆斯特丹,化中四艘大船是「上艾瑟爾(Overijssel)」、「菲士蘭(Vriesland)」、「莫里斯(Mauritius)」、「荷蘭迪亞(Hollandia)」。(圖片來源:wikiped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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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商人的器量

丹碼頭上,雅各.范聶克(Jacob Cornelius van Neck)尷尬地發現,等待他的不像是柯內里斯.德郝特曼(Cornelis de Houtman)所描述的「熱烈歡迎」—他一下船,就受到萬丹的爪哇士兵們重重包圍。
「我早就警告過你,不要對萬丹有太美好的想像。」上一次遠征之中嶄露頭角的白鴿號船長威廉.楊頌(Willem Janszoon)緊跟在范聶克身旁,低聲耳語:「上次來的時候,我們差點把萬丹碼頭給燒了。」
「你是說過他們可能不會太友善,但是可沒說到火燒碼頭的事情。」范聶克調整了自己的呼吸,一邊露出自己的招牌微笑,一邊小聲地說:「……晚一點請你好好對我更新一下『真正的』第一次遠征—不要給我那套說給投資人聽的版本。」
士兵之中走出了一名穆斯林祭司,用葡萄牙語大聲宣布:「蘇丹下令,低地人立刻進宮,說明來意;在徹底查明低地人的目的之前,低地人不准自由活動。」
「所有人卸下武裝。」范聶克轉頭下令,一邊將自己腰間的火槍取下,交給了穆斯林祭司。
「司令,萬萬不可!」楊頌在一邊緊張地低聲喝止:「太危險了!」
「不要擔心,」范聶克保持著他友善的笑容,把武器交給了祭司,還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就算雙方曾經有什麼不愉快,聖經要我們『愛你的敵人』。」
「我在萬丹沒有敵人。」
荷蘭第二次遠征
自從1595年4月2日出航以來,已經過了兩年四個月。1597年8月14日,遠征的第一艦隊終於回到了他們的母港,阿姆斯特丹。莫里斯號、荷蘭迪亞號、白鴿號搭載著殘存的水手們回到故里,兩年多以前,248名水手與商人們,懷著大志出航,前往尋找未知的土地、傳說中的香料群島;如今,只剩下90餘人,死傷超過六成。
他們成功地繞過了葡萄牙人、抵達了萬丹,但是卻帶回來的香料卻遠低於預期。以財務的角度來看,荷蘭人的第一次遠征是失敗的,僅僅勉強打成損益兩平;但是,這次的遠征,證明了東方航路是可行的;此外,荷蘭人知道了胡椒在香料群島的價格,比印度生產的還要便宜,是葡萄牙人賣給歐洲人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說,一條滿載而歸的胡椒商船,可以為公司帶來三倍甚至以上的投資報酬。
非常危險,但是非常有利可圖。
柯內里斯開啟了荷蘭人的大航海時代,儘管第一艦隊的首航並沒有在財務上獲得成功,但是證實了東方航路的可行性;而那些倖存歸國的水手們,在酒館裡面為他們東印度之行加油添醋,更讓荷蘭人對東印度群島垂涎。
還記得荷蘭第一次遠征中,那位與柯內里斯不和、被軟禁在荷蘭迪亞號上的商務官范畢寧仁(Gerrit van Beuningen)嗎?這位來自奈梅亨的貴族,在回到荷蘭之後,自立門戶,開設了一家名為「新公司(Nieuw Compagnie)」的貿易公司;在隔年(1598年),新公司與鮑爾(Reinier Pauw)的遠征公司合併,規模擴增為當初遠征公司的兩倍,新的名字為「老牌公司(Oude Compagnie)」,打算繼續進行遠東貿易。
同時,數家以遠東貿易為目標的新公司相繼出現了,向東方送出新一輪的船艦,其中以老牌公司最具規模。他們記取了上一次柯內里斯在海圖、制度、以及資源不足上的教訓,重新組織了一個新的艦隊,前往萬丹,史稱「荷蘭第二次遠征」。
這一次,他們準備了八艘巨艦,而且指派了艦隊司令,作為整個艦隊的最高負責人–如今荷蘭人知道,船員之間的爭執比大海更可怕。
上次的遠征,讓艦隊領袖們與股東之間產生了嫌隙;前次東航的主角德郝特曼兄弟,並沒有加入由老牌公司主導的第二次遠征。這次的艦隊司令,是年紀輕輕的雅各.范聶克。
雅各.范聶克畫像,畫家是Cornelis Ketel。范聶克後來在與西班牙、葡萄牙聯合海軍的戰鬥中,失去了三隻指頭;在肖像畫中,他將失去手指的右手藏在衣服下。(圖片來源:wikipedia
雅各.范聶克出生於荷蘭共和國北方的恩克森(Enkhuizen)。和先行者德郝特曼兄弟一樣,范聶克曾經在阿姆斯特丹的航海學院學習航海知識,是尼德蘭共和國航海之父羅伯特.勒卡努(Robbert Robbertsz. le Canu)的弟子。
出身于富貴之家的范聶克,從小在貿易家族中學習經商,對航海卻是一竅不通;然而,在勒卡努的教導下,范聶克成為了一名幹練的水手。勒卡努除了是當代的航海大師之外,更是一名博學多聞的天文學家與神學家。范聶克從大師身上學到的不止是航海,更學會了如何成為一個領袖。
德郝特曼與范聶克,同樣受教於勒卡努,卻有著截然不同的行事風格。德郝特曼暴躁易怒、為達目的可以不擇手段;范聶克卻是與人為善,深受部下的推崇與信任。
范聶克在1598年五月,代表阿姆斯特丹老牌公司東航,名曰第二艦隊。他被任命為將軍,成為第二艦隊的最高統帥。此次航行,他還有兩名可靠的副手:副指揮官范華威(Wybrand van Warwyck,史書上多翻譯為韋麻郎),以及同為勒卡努弟子的北極圈冒險家范黑姆斯克(Jacob van Heemskerk)。
第二艦隊按照阿姆斯特丹天文學家暨製圖名家普蘭休斯(Petrus Plancius)的最新海圖(修正自第一艦隊的航路),一路南下,暢行無阻,才三個月就抵達了非洲南端的好望角。
大海是不會讓人順遂的。就在他們通過好望角之後,一場強烈的暴風雨將艦隊吹散了。風雨過後,范聶克在大海上重整艦隊,原本八艘船艦只剩下三艘–副指揮官范華威與其他五艘船隻不見蹤影。
范聶克在印度洋上不斷尋找失散的夥伴,卻沒有任何的發現,只好獨自繼續公司賦予自己的任務。1598年11月25日,范聶克率領剩下的三艘船艦順利抵達了萬丹。

《Het Tweede Boeck》一書中紀錄第二艦隊在模里休斯島上獵捕渡渡鳥。范聶克在馬達加斯加附近的海面上四處搜尋失散的同伴,遍尋不著,卻找到一座葡萄牙人稱為「天鵝島」的小島,荷蘭人在此登陸補給。島上資源缺乏,卻有一種在路上步行的大鳥,因為島上缺乏天敵,翅膀退化不會飛行—荷蘭人稱之為渡渡鳥(Dodo),意思是「懶人」。飢餓的荷蘭人獵捕渡渡鳥為食,並將這座天鵝島重新命名為模里休斯(Mauritius),榮耀當時的荷蘭守護者莫里斯王子(Prince Mauritius)。不像葡萄牙人離棄這座小島,日後,荷蘭人對這座遺世獨立的小島進行殖民;然後,就在不到一百年間,演化歷經千年、曾經無憂無慮在小島上奔馳的渡渡鳥,自此絕跡,成為荷蘭東航的第一批受害者。「死得像渡渡鳥一樣(as dead as a Dodo)」,意思是徹頭徹尾消失,再也無法挽回。(資料來源:wikipedia
萬丹宮廷
范聶克一行人在宮廷上面見蘇丹。
「低地人,大約兩年前,你們的同胞來到萬丹,自稱想要公平地與我們貿易;」透過祭司的翻譯,蘇丹展開了他的審問:「當我們懷疑低地人想要偷渡胡椒樹的時候,低地人不願意好好地為自己辯護,反而以火炮攻擊我的港口。」
范聶克聽得冷汗直流,一個白眼看向一旁的楊頌:你們到底幹了什麼好事?
「現在你們又來了,低地人,」蘇丹站了起來,面露兇光:「這回你們又想做什麼?」
荷蘭商團緊張地看著他們的司令—這位司令是個和善的好人,但是年輕、缺乏談判經驗,如今卻肩負了全員的生命安全。
真誠,保持真誠。范聶克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換上一付哀戚的面容:
「尊敬的蘇丹,我為兩年前的衝突向您致上無比的歉意。」他深深彎腰鞠躬:「請相信,這不是我們荷蘭商人一貫的作風。」
范聶克直接道歉了,這和北海商人不主動示弱的風格大相逕庭。他的腦中飛快設想著各種情況,並且擬定了此次的外交策略:
「上次專斷獨行、引發血腥衝突的柯內里斯.德郝特曼,已經被撤職查辦。」
我可沒說謊。范聶克這樣對自己說:柯內里斯的確是被公司免職了,畢竟他跟新股東不合。
「你有什麼證據?」蘇丹顯得有點狐疑。
「我代替他成為艦隊司令,就是證據。」范聶克說話的語氣堅定沉穩,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塊黃澄澄的懷錶:「此外,荷蘭省執政墨里斯王子特意要我將這塊他貼身的懷錶致贈給您,表達他對於過去雙方衝突的遺憾。」
「司令,」楊頌小聲地提醒:「那是你的母親送你的懷錶,上面甚至刻了你的名字。」
「……這裡沒人看得懂尼德蘭文。」范聶克悄聲回應。
蘇丹端詳著手中這塊、范聶克獻上的懷錶,覺得十分新奇。范聶克出身豪紳世家,從小錦衣玉食,吃的用的都是上好的貨色;這塊懷錶是母親送給他的成年禮物,自然也是精雕細琢、十分貴重;不僅裝飾華麗,還是紐倫堡鐘錶匠製造的發條驅動錶,屬於當代尖端科技產品,與貴族所用的毫不遜色。
范聶克觀察著蘇丹的表情以及宮廷情勢:蘇丹身邊的隨從、祭司、侍衛,人人都被這件精巧的小禮物給吸引了目光;蘇丹臉上原本憤怒的神情也柔和不少。
再加把勁,打鐵趁熱。范聶克繼續說:「我們已經深刻體認到,上一次柯內里斯為雙方帶來的傷害有多大;我這次遠行,被交代的任務就是:」
「完全遵守萬丹的法令,謙卑地服從蘇丹的指示,」范聶克表情真摯懇切:「希望獲得萬丹人民的諒解,讓我們如同平凡的商人一樣,在市集中進行公平的貿易。」
蘇丹並沒有回話,只是盯著手中的懷錶、目光無法離開那神秘又精巧的機械齒輪。宮廷上安靜地鴉雀無聲,范聶克彷彿都能聽到懷錶轉動的聲音。
「好吧,就再相信你們一次。但是,這次貿易香料的價格,是上次的兩倍—作為上次荷蘭人對我們無禮的補償!」良久,蘇丹才出聲:「此外,記得,我們會觀察每一個低地商人,確保你們要按照規定行事。」
「沒問題。」范聶克在腦中飛快計算了損益:兩倍?真是獅子大開口;不過,現在胡椒在歐洲的市場上,八倍以內都有獲利–他再度深深地一鞠躬,身後的商團連忙一起行禮:「謝謝蘇丹陛下。」
好生意
第二艦隊的水手與商人們,原來對這位年輕的司令官有一點輕蔑,現在全都對他佩服得不得了。
睽違萬丹兩年,荷蘭人重新回到這裡展開貿易;不像上一次的初體驗,這次低地商人們準備充足,出發之前就湊足了貨款,並且準備了許多萬丹人喜歡的商品,在當地的市集交換了更多的香料。
在仔細聽了楊頌關於上次貿易的不愉快經驗後,范聶克在貿易的第一天,就要手下把所有的貿易資金兌換成萬丹銅幣,以免蘇丹突然變卦,又用什麼「貨幣政策」來限制交易。
沒多久,范聶克手下的三艘商船已經全部裝滿了香料,但是范聶克卻開心不起來。
「司令,」楊頌身為上一次遠征的老經驗船長,在抵達萬丹後,每天的任務就是陪在范聶克身邊提供意見:「我們的貿易很順利,比上次還要順利—您為什麼還悶悶不樂呢?」
「威廉,我們出發的時候有八艘船,現在只剩下三艘。」范聶克嘆了一口氣:「你說我怎麼能開心得起來?」
「別沮喪了,司令,雖然損失了五艘船,但是以我們目前的貿易成果來看,我們已經幫公司小賺了一半的資本額。」楊頌安慰著范聶克:「這已經比上次成功多了,不會有人苛責你的。」
「你以為我難過的是獲利不夠?」范聶克輕輕地搖了搖頭:「我難過的是損失了五艘船的兄弟。」
「司令……。」楊頌那張被大海磨練過的冷酷面容,不禁軟化了:范聶克是一個真心關懷水手的司令官。
萬丹市集的午後,兩名荷蘭人在人群間漫無目的地穿梭著,不再交談。熱帶的烈日照在他們蒼白的皮膚上,身邊的商販們不斷吆喝叫賣,空氣中盡是香料的氣味—但是對范聶克和楊頌來說,此刻,他們的心思並不在這裡,而是懸在大海上。
「司令!司令!」急促的荷蘭語呼喊,在一片陌生的語言中特別清晰;一名水手在市集的另一頭高聲大喊,向著范聶克和楊頌揮手:
「他們到了!他們到了!」
范聶克一臉疑惑,楊頌扯開喉嚨吼了回去:「誰到了?」
「五艘船!」水手有點語無倫次:「范華威的五艘船!」
爪哇島上的新年
就在1598年的年末,西方的海平面上出現了范聶克等待已久的奇蹟:副指揮官范華威克服了萬難,率領著五艘商船抵達了萬丹。兩隊荷蘭商人對於能在萬丹見到彼此驚喜激動不已,第二艦隊在離阿姆斯特丹萬里之外的萬丹歡慶了新年。
會合之後,荷蘭商人裝滿了第四艘商船,萬丹市集裡的香料又被一掃而空。指揮官范聶克決定自己先率領這四艘船返航,而范華威以及范黑姆斯克繼續往東探索:他們的目標,是上次柯內里斯想前往卻失敗的香料群島–摩鹿加群島(Maluku Islands)。
「珍重。」范聶克和副手范華威用力地擁抱:「阿姆斯特丹見。」
在兩名副指揮官的領航下,往東航行的第二艦隊順利抵達摩鹿加群島。在這裡,艦隊再度一分為二:范華威帶領著「烏特勒支號(the Utrecht)」和「阿姆斯特丹號(the Amsterdam)」前往蘇拉威西島(Sulawesi)以及東方的安汶(Ambon);范黑姆斯克則與「澤蘭號(the Zeeland)」和「海德蘭號(the Gelderland)」一起探索了班達群島(Banda Islands)。他們奉行著范聶克的貿易方針,雙雙順利和平地與當地人進行香料貿易,將剩下的四艘船也裝滿了香料、返航。
1599年,兩梯次的商船陸續返航抵達阿姆斯特丹,滿載的香料代表了巨大的成功,阿姆斯特丹的市民像是發瘋似地遊街慶賀;指揮官范聶克除了領到巨額的報酬之外,還獲贈了一個特別的禮物:一個小金杯,讓他可以永遠在阿姆斯特丹的酒館裡面免費暢飲–相當荷蘭式的慶祝方式。
上次遠征公司的投資僅僅勉強損益兩平,這次老牌公司的遠征,卻帶來了四倍以上的驚人獲利;此外,與上次不同的還有船員存活率,柯內里斯的第一艦隊死亡超過160人,而這次只有15人死亡——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次的遠征都太成功了!
這真是一門好生意。如果說有哪個荷蘭商人在德郝特曼返航時、對遠東貿易還心存疑惑,在范聶克之後,這些疑慮都煙消雲散。
兩次遠征背後的公司大股東雷尼爾.鮑爾,在第二次遠征中獲得巨大的利潤,成為了阿姆斯特丹呼風喚雨的大商人。如今,他的聲望直逼自己的父親,成為孔雀家族中最有權勢的人。
早在德郝特曼率領第一艦隊返國後,荷蘭商人便又相繼派出了兩支艦隊試圖前往香料群島:一隊往東、一隊往西(這隊往西穿過麥哲倫海峽的船隊最後只有兩艘商船抵達亞洲,但卻不是他們朝思暮想到香料群島,而是漂流到了黃金國日本,開啟了荷蘭人與日本人奇妙的緣份),但是都相繼失敗;直到范聶克返國,受到連續兩次成功抵達萬丹的鼓舞,共和國裡面接二連三興起了多家遠洋貿易公司。此後,在1602年以前,光是阿姆斯特丹的商人們就又派出了五次遠征艦隊,大約六十艘商船;而其他低地省也派出了超過三十艘船次前往東印度。航海英雄們駕著快船,紛紛前往遠東,開啟一個混亂的海上戰國時代。
東海之波臣
讓我們在此稍作歇息。
此時是1599年,荷蘭人在四年內成功抵達萬丹兩次。在我們聽完了范聶克成功的故事之後,我們不禁想問:最早抵達萬丹的荷蘭商人柯內里斯.德郝特曼怎麼了呢?
德郝特曼兄弟紀念碑,位於兩兄弟的家鄉豪達(Gouda)。碑文上面記載著:「Aan de gebroeders Cornelis en Frederik de Houtman inboorlingen en burgers van gouda als grondleggers van het verbond van Nederland met insulinde het dankbare nageslacht.」大意為:「柯內里斯與菲德烈、德郝特曼(Cornelis& Fredrick de Houtman)兄弟,是豪達出生的公民。代表荷蘭草創了公約(意指東印度公司成立特許令)。後代子孫永不遺忘。」(圖片來源:Kim Chang攝影)
遠征公司與新公司合併之後,柯內里斯便離開了公司。他成為了阿姆斯特丹炙手可熱的名人,多家公司邀請他參與下一次的遠征。1598年,就在范聶克代表老牌公司展開第二次遠征後沒多久,德郝特曼兄弟就率領船隊、代表南方的密德爾堡(Middleburg)再次出航。
他們這次的目標不是萬丹(畢竟當初為了貿易,與蘇丹帕揚決裂了),而是麻六甲海峽另一側的蘇丹國亞齊(Aceh)。這次,德郝特曼被任命為艦隊司令,全權負責艦隊的航行、貿易、以及開火權。然而,這位暴躁的荷蘭商人,又重蹈覆轍,與亞齊大君產生嫌隙與紛爭。
一次交易的摩擦中,葡萄牙人再次成功地挑撥了亞齊大君和荷蘭人:柯內里斯與亞齊開戰了。不僅如此,荷蘭人被迫要在陸上作戰,而亞齊大君派出了麻六甲海峽最令人聞風喪膽的軍團:
女元帥馬萊哈雅珶(Malayhayati)所率領的女戰士軍團。
女戰士軍團由戰場上的寡婦組成,她們沒有牽掛、心中只有復仇的火焰。女戰士們身騎大象,巨獸無視荷蘭人的火槍,在陣中衝刺,踐踏蹂躪著從未見過大象的、驚恐的歐洲人。荷蘭人輸了,德郝特曼戰死(註1)。一代冒險家就此殞落。
德郝特曼兄弟中的弟弟:菲德烈.德郝特曼(Fedrick de Houtman),在那場戰鬥中被俘虜,關在亞齊大牢,一關就是兩年。儘管跟隨哥哥柯內里斯一同前往里斯本竊取海圖、後來又前來東方兩次,菲德烈與哥哥的性格與志向完全不同:柯內里斯是一名立誓要以名利榮耀家族的荷蘭商人,而菲德烈則是一名學者。
在第一次遠征的時候,菲德烈就肩負了天文學家普藍修斯的委託,記錄南天的星座,為南天的星空上,填滿了十二個嶄新的荷蘭星座。
這次與亞齊大君的戰鬥中,菲德烈雖然被打入大牢,他卻沒有白費這兩年:他在地牢中向獄友學習馬來語。在他被釋放回到阿姆斯特丹後,出版了荷蘭第一本馬來語字典與文法書。儘管經歷了這麼多的苦難、又喪失了至親,他依然沒有放棄身為一個水手、冒險家的勇氣;日後,菲德烈擔任其他遠征隊的艦長,一次又一次地前往亞洲,甚至探索了澳大利亞的西海岸,命名了郝特曼島鏈(Houtman Abrolhos Islands,坐落在澳大利亞西岸,由122座小島組成)。
古往今來,海上多少英雄,多少枯骨。大海帶來了榮華富貴,但是一眨眼,四百年過去了:曾經執著過、那些珍貴的胡椒、丁香,如今淪為在常民餐桌上再普通不過的調味料。叱咤風雲的柯內里斯,在他日思夜想的亞洲只留下了暴虐者的形象;而弟弟菲德烈,卻讓「德郝特曼」之名,懸在天空中,畫在大海上。
 ~待續~

註1:柯內里斯.德郝特曼之死
一說是遭到亞齊大君毒死,一說是戰死;總地來說,柯內里斯的死亡發生在荷蘭人與亞齊人的戰鬥期間,在此將之歸入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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