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的不只是醫術,還有醫德」荷蘭醫療糾紛個案討論

荷蘭的家醫制度帶來了更親密的醫病關係,但也可能是扯斷信任的黑手。(來源:flickr#Christiaan Triebert)
髮碧眼的琥珀在家裡是三姐弟的老大,父母的掌上明珠,她的個性開朗活潑,跟朋友一起玩時,講話說笑特別響亮,有時會被朋友老師噓一下,要她小聲一點。
這真不能怪她,除了比較吵,她跟其他荷蘭八歲的小女孩沒什麼兩樣。因為不說看不出來,琥珀四歲時發了一場高燒,腦膜炎誤診到痊癒的過程,遺留下她一耳全聾,另外一耳聽力只有七成的結果。更不用提在這過去的四年中,琥珀的父母帶著她進出醫院進行治療和追蹤的艱辛歷程。
既不是要懲罰當初兩位醫生的不當處置和診療,也不是要求高額的賠償,她的父母希望釐清事件的經過,強調醫生應該聆聽病人或家屬的意見(註 1),於是他們在 2009 年時決定訴諸醫療紀律審裁委員會(註 2),為女兒討個公道。
漫長的四年後,2013 年十月,在終於召開的醫療紀律審裁委員會上,當時假日輪值代班的兩位醫生和他們的辯護律師到場,審議委員們翻著附上醫生自我陳情的文件。第一位假日輪值的 家庭醫師書面解釋因為當時流感病人太多,讓她判斷力不夠敏銳,承認對這個病例處理不當,自認事後也該打電話關切這個家庭;第二位醫生則表示如果早點和多做 一些家庭診療,或許遭受這個不幸事件的家庭心裡感覺會比較好。
儘管這攸關一個有血有肉的幼童的健康,委員會的委員也只是在卷宗和審查文件中研判醫療程序和處置是否得宜,琥珀的父母看著旁聽席上的法律系學生和記者,覺得恍如置身博士論文答辯時,口試委員翻讀文件,試圖從報告和條文裡,找出事情的脈絡和真相。審議結束後,辯護律師在離去前,板著臉跟原告父母握手,而在紙上陳情認錯的醫生,對他們看也不看一眼,揚長而去。
回溯事發是 2009 年,當時造成全球恐慌的甲型 H1N1 墨西哥豬流感也在荷蘭肆虐,造成很多人染病。十月十五日星期四,琥珀在學校上課時開始發燒被送回家,不像一般流感,她的高燒持續不退,狀況一直走下坡,經過兩個無眠的夜晚,星期六的早上,琥珀病況更加惡化,她的父母不斷撥打假日緊急連繫電話,聯絡家庭醫師緊急治療站(huisartenpost, HAP),熬到了下午赴診,焦慮又擔心的父母針對琥珀持續高燒嘔吐、意識混亂、肢體僵硬、疼痛等病徵,特別詢問輪值的家庭醫師,琥珀是否有可能得了腦膜炎,然而這個懷疑卻不被醫生採納。
到了星期天早上琥珀病得奄奄一息,她的父母再次聯絡緊急治療站,當時值班的第二位醫生要他們帶琥珀去就診,可是她父母告訴醫生琥珀太虛弱無法自行就診,請求醫生到家看診,醫生沒有接受;等到八點十分後,第二位醫生下班了,第三位輪班的醫生沒有遲疑,馬上讓他們送琥珀去醫院,也立刻確診琥珀是得了腦膜炎,這才趕緊展開正確的治療。雖然不幸遭遇這一連串的延誤,還好在經過漫長的後續追蹤治療後,琥珀痊癒了,但也造成了部分聽力永久受損的後遺症。
儘管荷蘭有家庭醫生制度,但都最好不要生病,萬一不小心生病了還得翻翻日曆看看醫生有沒有上班,若是遇上週末假日家庭醫生不上班的日子,狀況只有更悲慘。如果琥珀當時是在專屬他們的家醫上班日看診,家醫認識他們,並且熟悉孩子的成長過程,也知道這對父母不會小題大做,或許醫療的過程會不一樣,孩子也許就不會有這個令人傷心的結果。
除此之外,在醫療體系裡,由於每個病人的病況都是獨特的,因此醫生在看診時,從第一個病人到最後一個病人都需要同樣專注的醫德和醫術,如果醫生在做診斷時能傾聽病人 和家屬從旁提供的意見,或許有助醫生做出更好處置。換句話說,如果當時假日駐診的家庭醫生有聽進琥珀父母懷疑的腦膜炎,作進一步的確認,這個延誤和後遺症就可以避免, 而這也是琥珀父母在醫療紀律審裁委員會申訴的重點。一個稚弱的孩子,因為醫生的自負和誤判,造成一生的聽障,只讓人覺得惋惜。
兩個月後,2013 年十二月底,這個案子宣判:父母對第一和第二位輪值醫生的投訴無憑,也就是說,這宗醫療疏失申訴不成立。醫療紀律審裁委員會的判決主要是根據第一位醫生的書面陳述和記錄,委員會認定醫生的處置謹慎而自省,表示醫生有擔當。
當然琥珀的父母可以繼續上訴到上一級的法院,目前他們把案子交給醫療法律顧問評估中,如果沒有勝算贏得申訴,進一步上民事法庭的勝算就更渺茫了。
紀律審裁委員會會議後在荷蘭地區報紙和網路新聞都有這個個案的報導,即使隱私法讓醫生們匿名,仍造成廣泛的議論,引起關注。有些人質疑為什麼這個案件要拖上四年,也有意見以為這種病很難確診,也不能完全歸咎給輪值的醫生,無論如何,這個不幸的結局,不是任何醫生所樂見。
琥珀的父母並非是沒有知識、不懂溝通、不關心兒女的家長,他們擁有高科技領域的博士學位,在顧問公司和醫院裡擔任高級研究員,即便是在這樣條件背景下,四年前在醫療體系裡遭受挫折,無法為生病的女兒爭取到所需的醫療服務,又在四年後的醫療紀律委員會裡讓他們嚐到正義不能被伸張的苦澀滋味。如果那些輪值醫生離場的表現和紙上陳情一致,或許琥珀父母的痛也不會那麼深了吧。
註 1:在荷蘭的醫病關係是屬於一種平等關係,由於資訊發達,荷蘭人在看病前都會尋找相關資料並與醫生討論,醫生在診療流程中,扮演的像是顧問的角色。因此在醫療行為中,醫生通常會以「你希望我怎麼幫助你?」而非立即給予確定性診斷結果的方式和病人溝通。
註 2:醫療紀律審裁委員會 Tuchtcolleges voor de gezondheidszorg
為監督醫療保健執業的品質與調解糾紛而設立,如果有任何醫療糾紛或抱怨,可以向地區醫療紀律審裁委員會投訴,該委員會負責審核並裁決是否有醫療疏失。

參考資料
關於這個個案在醫療紀律審裁委員會會議的報導:Zaanse huisartsen bij tuchtcolle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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