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荷蘭亞洲電影節之聚焦台灣:《盛情款待》(Omotenashi)導演陳鈺杰談跨國合作與跨世代跨文化溝通

《盛情款待》(Omotenashi)導演陳鈺杰在亞洲電影節電影播放完畢後與觀眾的Q&A。(圖片來源:陳穎玫(May Chen)提供 )


2018年10月中的周末(10/12-14),以往固定於春季在阿姆斯特丹舉行的亞洲電影節(CinemAsia Film Festival)移動到荷蘭南部的科技城:恩荷芬(Eindhoven),舉行一系列聚焦在台灣的特別場次(CinemAsia On Tour: Taiwan Focus)。擔任此次影展的藝術總監Maggie Lee認為,對於造訪過台灣的外國遊客來說,不論是令人驚豔的食物、台灣的書店與咖啡店文化、融合古典與現代交錯的日常生活,或最為外人津津樂道的好客性,構成這些要素的都是「人」。因而,此次亞洲電影節的台灣焦點影展,特別以「人」為出發點,在選片上觸及了台灣近年來的社會議題,以及在台灣各個角落不同民族、文化、性向的「人」。影展選取了九部台灣近年來的優秀作品,像是從找尋自我認同與台灣多元文化的動畫「幸福路上」和「只要我長大」,講述社會階級差異的「大佛普拉斯」,探討城市裡藥物濫用問題的「小美」,表現文化與兩代差異的「盛情款待」,到探討同性戀與多元成家的「誰先愛上他」等等,試圖為荷蘭的觀眾勾勒出台灣的「人」的風景。

該屆亞洲電影節台灣聚焦場次,也是台灣導演陳鈺杰(Jay Chen)執導的首部長片「盛情款待」 (Omotenashi)在歐洲的首映。該片為日本知名電影公司松竹電影社的首部跨國合作片,更網羅了眾多知名台日演員。電影以日本京都為背景,描述在一間瀕臨倒閉危機的日式旅館裡,有著不同背景、說著不同語言的角色們為了各自的夢想、需求、遺憾,在旅館被重建轉型的過程中去溝通進而互相理解、包容與體諒的故事。電影名稱「盛情款待」更是貫穿整部電影的主線,完整呈現了日本文化裡待客之道的基本概念:如何感受對方的需求、全心全意地替客人著想、不著痕跡地讓客人身心靈都感到自在。

以下,筆者透過映後的導演訪談,帶領讀者一窺電影背後的有趣故事和導演的想法。最後,身處在荷蘭的筆者,也分享一些呼應該部電影主題:跨文化溝通的感想。


荷事生非:盛情款待是台日合作的跨國長片,不論是演員、幕後的工作團隊,就連編劇部分也是由你與砂田麻美編劇共同合作完成。請問當初怎麼會想要與砂田編劇合作? 另外這樣的跨國合作有什麼有趣或是辛苦的地方呢?

Jay導:當初會想找砂田編劇合作,是因為一來她可以用女性的角度去看這個故事,而我從男性的角度來看,彼此形成一個互補。 二來是無論日本文化或台灣文化她都很瞭解,也會講中文。但編劇的過程其實很有趣,我們討論劇本是用英文討論,等確定好所有的角色與電影中會發生什麼事後,由砂田編劇先用日文寫劇本的第一稿,請人翻成中文讓我看過進行修改,我再用中文寫成第二稿,再跟她確定。好玩的是,電影開拍時會變成我拿中文劇本,她拿日文劇本,但我們卻用英文溝通。所以其實拍戲溝通的過程也像這部電影一樣,穿插很多不同語言的溝通與交流在裡面。其實,最初我們在拍攝的時候,也會擔心這樣的語言轉換是否(對觀眾來說)會太複雜,因為我們相對缺乏其他電影的前例來當作參考,所以也不知道結果會是如何。


荷事生非:導演指的(對觀眾來說)會太複雜是指什麼呢?是怕觀眾不懂電影想要表達什麼嗎?

Jay導:對。在這部電影中常有講不同語言的人在溝通,而他們在溝通時又有誤會,會有點擔心觀眾因為太多語言轉換的關係,反而抓不到他們溝通時的重點是什麼。但其實我確實想要讓觀眾感受到的是,電影中的人們在溝通時是如此辛苦。雖然電影裡大家的語言都沒有這麼流利,但他們都很努力地想要傳達訊息給其他人。我希望這樣的辛苦與努力,能真的能傳達給觀眾。


荷事生非:透過這部電影,你想要傳遞怎樣的訊息給觀影的人?當初設定的目標觀眾群又是誰呢?

Jay導:當初設定的目標觀眾群,我覺得應該不會是太年輕的人。應該會是25歲以上,大學畢業完又有一點工作的經驗的人,這樣才會有一些遺憾吧?應該是說,你可能得遭遇過一些挫折,或是做了嘗試但失敗過,才可能會比較理解這部電影在說什麼。電影裡的幾位角色,在不同時間點做了一些可能不一定是最正確的決定。在電影裡,這些角色可能當下不知道還能怎麼做,或是即使知道了,卻不敢去面對。我希望大家看了之後,能反思自己的生活,想想自己還能夠怎麼做,可以更勇敢地生活,進而做到故事裡的角色做不到的事,這是我最終希望的。

《盛情款待》(Omotenashi)導演陳鈺杰。(圖片來源:陳穎玫 (May Chen) 提供)


荷事生非:在此部電影中,你身兼數職(導演/編劇/製片等)。你在映後Q&A提到說,,如果想讓一部電影更好,有時候會需要compromise(妥協)。你會覺得身兼數職這件事情是一種compromise嗎? 為什麼會想這麼做呢?

Jay導:有時候我會這麼覺得。其實這就是體力與時間的問題。一個人就只能做這麼多東西,你做越多這個,可能你就少一點時間做別的。我也知道有時候我做那麼多東西會影響到我導戲的時間,所以有時候我也不是真的很想這麼做。但其實我每個案子都是新的嘗試,有時候當大家都叫你不要這樣做、希望你照著規矩走的時候,我偏西方的個性就會認為什麼一定得照「規矩」。如果要做新的東西,或是要做別人沒看過的東西,不就是要打破這個規矩嗎?雖然有的時候還是要跟著規矩走,但我的感覺是,如果你技術還沒學好前,不急著打破既有規矩。但如果在已經有基礎的前提下,我會想要盡量去嘗試、去改變,這樣才會有新的體驗與結果。當然,每次嘗試不一定會成功,得需要面對「我可能會失敗」這件事。但我會認為,從事創作本來就是要學會面對失敗,而我也寧可失敗。就像是電影裡美津子說的「如果這個船要沉了,起碼要看著煙火沉。」 失敗地很漂亮會是我的態度。不過有時候當賭太多(堅持太多東西)也會擔心自己是否是太固執、不夠聰明地去做事情。關於這方面我也還在學習,希望能聰明地賭,盡量去做沒有做過的事。


荷事生非:聽起來你是為了達到你想達到的目的與成果,才會身兼多職?

Jay導:我希望我做的東西是新的。別人不敢作這些嘗試,可能是因為他們怕失敗的可能性,而我想好好去思考怎麼讓它不失敗,能夠努力地去創作。我是這麼希望的。


荷事生非:這樣說來,其實你未來還是比較想專注在導演這塊嗎?

Jay導:是的。我想要好好地去講故事。不管是對台灣的電影,或是對較低成本的電影來說,故事是最重要的。我有時候會反思是否花太多力氣在製作上,太講求特效或攝影或其他跟國際接軌的品質,但其實最終會打動人的,還是故事的本質。譬如說,雖然在拍這部電影時候,我很希望它能夠有國際的水準,但拍完後我開始覺得,下次我在做決定時,或許我會花更多力氣在調整劇本,或調整拍攝環境,好讓演員間能有更多火花的機會上,而少花一些力氣在特效上。


荷事生非:你在映後Q&A提到之後的計畫是想嘗試新的、不同的東西。請問新的東西是指什麼呢?

Jay導:新的東西是指,我希望在每個案子或是電影,不論是知道我的人或是不知道我的人,在看過這個電影後如果去找了我之前的電影來看,會有「不完全一樣的風格」的感覺。如果我找到一個好的故事, 我希望能找到一個最適合這個故事的表現手法,即便這次的呈現方式可能會跟上個故事不太一樣。但我所有的選擇,都是因為這樣的表現手法能給觀眾最棒的驚喜,讓他們有最好的環境去思考與消化我希望他們去思考的東西。我也希望我的每部電影,都能越來越成熟,越來越有辦法讓觀眾完全投入在電影中,讓他們忘記其實自己正在看一部電影。

筆者與陳鈺杰導演在電影結束後進行了採訪。(圖片來源:陳穎玫 (May Chen) 提供)


採訪後記

在看這部電影前,我很好奇「盛情款待」的待客之道,要怎麼透過電影傳遞出去,尤其是傳遞給非亞洲文化背景的觀眾們,畢竟 Omotenashi的概念對於荷蘭這個強調個人主義的國家,相較之下是比較難以理解的。相較於台灣日本「客戶至上」的服務態度,荷蘭的服務比較偏向「平等互惠」。荷蘭的服務人員雖然親切,但並不會將客人當成國王般的對待,因為客人有需要付出金錢來換取服務人員提供的服務是「各取所需」,而非客人比服務人員尊貴。剛到荷蘭時,我一開始很不習慣一些服務業的人員「公事公辦」的態度,或是按著他們的服務步調讓我等到天荒地老。但在荷蘭待久了,現在反而回台灣時會很不習慣台灣服務業的「噓寒問暖」,搞得我非常不好意思。

為了讓不同文化背景的觀眾了解電影的故事,導演用了很多人物對話與細節,讓觀眾能更加進入狀況,譬如主角們為了解救轉型中的旅館而去上禮儀課。這個片段也讓觀眾能跟著電影中禮儀老師的解說,慢慢理解「設身處地去為他人著想」的意義。可惜的是在映後Q&A時,並沒有觀眾進一步詢問這一點,所以無法知道大家的理解程度如何呀(苦笑)。

在映後與導演的對談中,大家也聊到這部電影跨文化/跨語言合作上的溝通成本與隨之產生出來的火花。這也讓我反思到:在荷蘭的社會其實不也是如此嗎? 在越來越多不同文化的移民進入荷蘭社會的現在,很多人都說著不同的語言(例如:荷文、英文或中文等等),要讓這些不同文化背景的人理解彼此,其實是要花費很多力氣的。如果大家都能努力地傳達自己的意思,並且「設身處地」站在他人的角度去思考,反而能夠激盪出很多不同的想法。從這個角度看來,CinemAsia亞洲電影節正在努力傳達亞洲文化盡一份心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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