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蘇瑋璇Wei-Hsuan Su攝影。
2020年3月13日黑色星期五，荷蘭新冠肺炎確診病例正式突破800大關，死亡人數單日翻倍，從5人驟升為10人（兩天後再度翻倍為20人）。週五下班後，各公司緊急發出公告，下週起員工可在家上班，這聲警鈴大響在荷蘭炸了鍋，從週四（12日）起預警心態發酵，民眾全湧入超市搶購物資，貨架瞬間掃光，週六更是全家總動員，衛生紙、牛奶、雞蛋、麵包、洗手乳狂搬，比特價季還誇張。
荷蘭總理呂特（Mark Rutte）在13日記者會中，罕見嚴肅要求荷蘭民眾「停止倉鼠行為！！」（停止囤貨，原文「Stop met hamsteren」，hamster名詞為倉鼠，荷蘭文結尾加上en動詞化成為囤貨之意）。（新聞連結由此去：Rutte doet oproep: Stop met hamsteren）
他呼籲，不需要過度添購，超市物資都夠，請大家為第一線奮戰的醫護、警消、教師想想，今晚下班去超市買個麵包，卻迎來一個被貨架炸空的超市，還有繼續為民眾奮鬥的能量嗎？更呼籲大家想想老人、行動不便朋友的處境。
是的，我厚顏無恥地承認，做為台灣人，焦慮是本能，周六上午理智斷線奮不顧身加入搶貨大作戰行列，各備妥兩個大購物袋，規劃路線兵分兩路，列好清單，前往離家800公尺內的3家超市搶貨，回來後抗拒不了誘惑，把巧克力跟薯片全拆來吃，怡然自得度過週六夜，然後呢？
週日上午看到呂特的記者會新聞，我好奇：「總理說話，對荷蘭人有效嗎？」於是利用週日，來一場人類學＋新聞學實驗，走訪鹿特丹住家附近超市，看看一夜炸空後的景況如何。
方法：
中午12:30出發，走訪6處位在鹿特丹市區Oostplein 及Kralingen附近六處超市，觀察購買行為。
實驗：
戴上口罩，除了衛生防護，也藉機觀察焦慮滿滿的荷蘭人對口罩的反應。
開始吧！
1. 第一站：Lidl 超市
• 時間：12:50
• 購買物資：白酒兩罐、麵包抹醬一盒、薯片一包
德國品牌Lidl超市物美價廉，是我的最愛，平時總是物資充足，週六早上根本像是蝗蟲過境，貨架全空，週日中午過後才剛到，貨架幾乎補滿六成以上，尤其生鮮蔬果一應俱全，最搶手的麵包都補回了，最搶手的廁紙、廚房紙巾、洗手乳還沒見底就又補貨，比起前一天成箱成箱被搬空，收銀台前大排長龍，今天消費者大抵冷靜，購買物資看得出是只為了這一兩天的幾塊麵包、一盒牛奶，我一到收銀台沒等幾分鐘，立刻順利結帳，不像前一天排了老久。
2. 第二站：Dirk
• 時間：13:18
• 購買物資：新鮮草莓一盒
被評選為物美價廉、容易撿到便宜的Dirk，在我舊家巷口就有一家，即使搬家了，仍愛走回舊家巷口的Dirk光顧，原因不外乎便宜實惠。意外的是，前一天剛被搬空的超市，今天貨架補買8成以上，年輕小夥子賣力上架，超市還趁著這波採購潮，順勢打折，草莓、沙拉、藍莓、馬鈴薯，都比昨天便宜，原本一盒750公克要價2.79歐元的奇異果，一天後500公克1.49歐元，等於直接打8折，讓我扼腕「啊啊，為什麼要跟風！！！為什麼不隔天再買！！！」
同時，Dirk裡，第一次看到荷蘭人用塑膠袋反摺，抓起水果再反套回袋子裡，這種小心翼翼前所未見，店員帶起手套結帳。以前，我曾到Dirk買蛋糕，店員一面用拖把拖地，直接親切地用抓拖把的手從冰櫃裡抓出蛋糕（是的，當時我很恐慌，但吃了沒拉肚子也沒事），現在看得出超市人員更小心了。
3. 第三站：De Groene Passage
• 時間：13:35
• 購買物資：朝鮮薊罐頭一罐
De Groene Passage 強調全店生鮮、有機，是我心目中鹿特丹最文青、最「假掰」超市第一名，賣肉區域還跟超市區域完全分開，以維持超市區域純素、無毒，客層為有錢有閒的布爾喬亞階級。
以往逛De Groene Passage，充滿一種悠閒富足情調，意外的是，週日上午該店的有機穀物、有機蔬食罐頭、有機餅乾也被搬空，顯然有機情調從未負載過病毒搶購潮，空空貨架呈現了連有錢有閒階級都在焦慮，連焦慮時都要搶購有機食物，是否太浪漫也太奢侈了呀。
De Groene Passage附帶一家蔬食自助餐，入口處雖然提供酒精洗手液，但開放式自助餐並沒有加上任何覆蓋或防護，食客照樣熙來攘往，近坐談笑，是我在鹿特丹各角落看到最不受焦慮打擾的一群人，果然有錢有閒就是比較快樂。
4. 第四站：Jumbo
• 時間：13:45
• 購買物資：切片馬鈴薯一袋
Jumbo 是荷蘭本土被選為最喜愛超市第二名，很中荷蘭人胃口，蛋糕甜點特甜，牛角麵包特別酥脆，壽司一定都會放超「荷式」的放酪梨、起士，屬於中高價位超市。
確實，生鮮區物資稍微短缺，但零食餅乾區、清潔用品區、麵包區，照樣供貨無虞，看不出有任何異狀，被搶光的雞蛋區，一位穿著西裝外套的老兄在上架，該不會是生意太忙，連店經理也下海協助？
結帳時，看到櫃檯貼出公告，「從現在起請以卡片結帳，不使用現金。如果你只有現金，請盡量避免手部直接接觸。」台灣防疫做得到位，但到現在台灣仍用現金結帳的多，不是嗎。
P.S.：有趣的是，Jumbo超市附近，大麻專賣店也是人聲鼎沸（小編註解：週日晚上宣布隔日開始，同餐飲業，大麻店也需關門。），轉角處一間荷蘭知名皮飾店「SECRID」貼出告示，即日起暫停營業「Time for Reflection（反思時光）」，公告說，該店暫時關閉，「是為了防止新冠病毒傳播盡一份微小心力，這次疫情爆發告訴我們要慢下來，讓生活回到最初衷，直到疫情受控、荷蘭安全了，該店才會再度開放」。文末強調「Small matters」（每一小步都很重要。），不得不佩服，荷蘭人連去放個假，理由都很能寫得頭頭是道，非常有存在價值！
5. 第五站：Albert Heijn
• 時間：14:01
• 購買物資：手套3雙
132年歷史的Albert Heijn是荷蘭國民超市品牌，無人不知，街頭巷尾藍色招牌幾乎等同於7-11對台灣人一般重要的存在。「倉鼠行為」爆炸前，AH已嗅到苗頭不對，發e-mail 告知會員將會提供充足衛生紙、清潔用品，給消費者信心，我一到店，看到店門口公告以荷英雙語寫，「現階段，購物情況會與平常有所不同，我們的同事、供應商及物流商一起努力讓貨架充裕，希望獲得你的體諒。」荷蘭是很會溝通的民族，醜話說在前頭，避免消費者無預警的抱怨（是的，荷蘭人超會抱怨、挖苦人）。
但走進超市，狀況挺好，看得出上架工讀生忙翻天，拼命把貨往架上堆，以往氣氛悠哉的週日中午大不相同，但並不算緊張。店內開了一櫃久存物資特價專區，有穀片、咖啡、意大利麵條、花生醬、罐頭湯，自有品牌起士也硬生生打折，看得出超市幫民眾打贏這場屯物作戰的用心。
6. 第六站：土耳其區-超市、土耳其麵包店
• 時間：14:20
• 購買物資：中東菠菜麵包捲一條
我舊家偏北有一區自成一格的土耳其社區，土耳其超市、麵包店、冰淇淋店、皮飾店，主雇之間都講土耳其語，我想看看荷蘭本土連鎖超市之外的社區，在疫情蔓延之際長什麼樣子。
土耳其區照樣生活如席，自成一格，土耳其語此起彼落，彼此站得近，顯然沒在怕，當我舉起手機往人行道上一拍，照樣被土耳其腔荷蘭語大聲喝斥：「不准拍照」。走進麵包店，混亂不排隊的氣氛一如往昔，空氣滯濁，一股機器照常運轉的麵粉香氣，帶來一種安心與緊張交雜的混亂情緒。
排了老久，不安地抓緊袖口遮住口鼻，好不容易輪到我，隨意選了一塊菠菜麵包捲，慶幸的是，原本不接受刷卡的小店現在也接受刷卡了！結了帳飛也似的奔出麵包店，想想，啊，好久沒在5坪的大小空間裡跟十幾個人群聚了呀。
路上看到兩三位中東或荷蘭婦女，抓起圍巾當口罩。這是多日來唯一看到的緊張面孔。
這趟大冒險最大的感觸，是對「戴口罩」的認知，改變了我對於西方人歧視戴口罩的想像。
請理解，在荷蘭，或任何西方社會，這裡有太多元的人，有不同的種族、背景、文化、宗教、膚色，他們必須看見你的臉，知道你的表情，才能運作出彼此相處之道，戴上口罩讓別人看不見你，不知道你是笑是怒，因此無法做出恰當的反應，看不見臉，不是他們習慣的相處模式，他們不見得是「歧視」你，只是摸不透該如何與你對話，因為就算你在口罩底下報以善意微笑，他們也看不見，無法做出反應。
請相信，在台灣的我們是多麼幸運，我們成長在一個大多數人種族、背景、文化、宗教、膚色，都相對單純的國度，因為彼此認知相似，容易接納戴上口罩的衛生語言。
請設想，對於種種條件都相異的地方，若還戴上口罩，豈不是彼此更分裂？請包容荷蘭在地人，他們已經跨越了所有對於你的種族、背景、文化、宗教、膚色的不同，來接納你成為他們社會的一員，這時候的我們除了訕笑他們防疫觀念很差，是不是還能多給一些同理心，好好保護自己，也把正確的衛教觀念傳達給身邊友人？批評別人不戴口罩之時，也請想想對方花了多大的力氣來適應外來的我們。台灣有給外來朋友同等尊重嗎？為什麼確診病患中曾經刻意放大外勞？
當然，防疫大敵當前，荷蘭有諸多值得批評之處，我在荷蘭一次都沒去看過醫生，對於這裡的家醫系統不敢恭維，但做為在這裡落地後被他的移民體制及多元社會溫柔包容的一份子，我願意配合防疫，配合衛生宣導，並且將正確的公衛觀念傳遞給身邊每一個人。
同時，也不得不佩服，荷蘭防疫超差，但做為以貿易立國的海上馬車夫，全國物流供應庫存系統的反應速度，還是非常及時到位的。24小時內民生物資供應補足，大家願意配合政府，一天內「倉鼠行為」漸漸趨緩，慢慢回歸理性正常，相較於台灣的衛生紙之亂，亂了好幾天，大家從彼此的優點中學習，是不是更能讓彼此都進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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